中國家庭教會當下面臨的六大內外挑戰

劉同蘇牧師談中國家庭教會現狀系列報導(三)
2010 八月 3日, 星期二 14:44

「中國未來將會成為福音大國」——這是很多海內外華人教牧同工、以及西方關注中國基督教的人士的共識與盼望。通過本報的系列報導,中國家庭教會領袖之一劉同蘇牧師介紹了新興城市家庭教會的興起是過去十年來中國福音運動的一個顯著特點、以及福音會藉著新興城市家庭教會、農村傳統的家庭教會以及民工家庭教會三個進路互相配搭,使福音普傳神州。

然而,劉牧師在隨後的採訪中坦率表示,雖然前景遠大,但整體來看,家庭教會的發展正面臨著來自內部和外部的各三大挑戰,這些都是家庭教會發展中的關鍵問題。「為什麼要談這些關鍵問題?其實一個人的生命就是處理問題、回應挑戰,一個教會也是如此,要處理這些關鍵問題。」

劉牧師指出:「教會的主導也是,誰能夠處理這些問題,誰就能主導教會。」他說,目前中國家庭教會所面臨的幾大關鍵問題,其實新興的城市家庭教會都是解決的主導力量。雖然他們人數少,但是如果能夠處理好那些關鍵問題,那麼他們所探索的處理方式就可以作為「先導」,就可以引導整個家庭教會。

說到內部的關鍵問題,意思是信仰生命的內部問題,其一是生命的內容,二是生命形式的轉換,三是生命的理念。另外,三大外部的關鍵問題則是和外界環境相關的,分別是社會參與問題、政教關係問題,以及與三自教會的關係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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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部問題之一:生命的內容——時代已經從「紅色殉道」到「白色殉道」

劉牧師介紹說,第一個面臨的內部問題是生命的內容,就是目前的生命的內容和以前傳統家庭教會的有變化了,從以前的「紅色殉道」已經到了「白色殉道」一個新挑戰的時代。

他說,現在能夠有中國福音運動的復興,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過去幾十年來特別是文革期間及文革之前那些時代的農村家庭教會的堅持。「當時的環境就是 『紅色殉道』的時期,是一個在外面的逼迫下我們可以憑借耶穌的十字架、以一個比較慘烈的形式堅守了真道,『紅色』說的是『流血』,但是『紅色殉道』只是一種十字架的特定的表現形式,因為當時直接的背景是來自世界的直接的衝突和慘烈的堅守。」

然而,現在的社會與以前的社會相比,已經發生很多變化。「現在雖然還有逼迫,但是已經是逼迫的衰竭期,現在紅色殉道已不再是教會的主要挑戰,也不是十字架的主要表現形 式。現在是『白色殉道』,『白色』就是聖潔的象徵。」劉牧師解釋說,「現在的教會和社會基本處在同樣的環境中。過去不一樣,過去是一信主就把你監禁了、就把你流放了,現在不是,教會和社會是同樣的環境。」因此,現在所面臨的挑戰不像以前是堅忍,「而是如何在一個相對平和的、跟世界沒有直接明顯衝突的環境中,如何保守自己的基督生命。這是我們面臨的最大挑戰。」

「在最近幾年裡面,教會裡面基本的跌倒或者衰落不是由於當局的逼迫,而是權力、金錢、女色的誘惑,或者世界的引誘,這就構成了我們今天主要的挑戰。」劉牧 師進一步解釋說,「今天魔鬼不是用慘烈的方式來逼迫你,而是用這些。逼迫的內在沒有變,唯一改變的是形式。很多教會沒有正確的認清這點,還是強調『為主受苦、為主坐監』,但是教會卻在沒落,為什麼?因為魔鬼進攻的方向改變了,但是我們應對的方面沒有改變。」

面對這一挑戰,新興的城市家庭教會已經在作出回應。劉牧師介紹說:「目前城市家庭教會在這方面比較先行,就是如何處理在日常生活中能夠活出基督徒不同的生 命的問題。比如說,為什麼在城市家庭教會裡面開始出現很多親子教育、家庭婚戀、職場等的培訓呢?以前不用管這些事情,以前只要愛主就可以了。以前是 只要你信主,就把你從那個社會轟出來了,你就是社會的另類,你想在裡面升官發財也不可能。可是,現在不一樣了,信徒在社會上有升職有發財的機會,所以我們現在是處在一個完全一樣的社會環境中。親子、家庭、職業等等這些培訓是教導你怎麼在這些日常的生活中活出基督的生命,這個也是新興的城市家庭教會提出的觀念。以前傳統的家庭教會都不承認,你一做這個就說你走到世界了。從『紅色殉道』到『白色殉道』,這個概念也是新興的城市家庭教會提出的。」

對時代背景的轉換的認識,以及培訓和教導基督徒怎麼在日常生活中活出基督的生命,新興的城市家庭教會在這些方面的探討都會給中國家庭教會帶來很好的嘗試和經驗。

內部問題之二:生命形式的轉換——點片制到堂會制、放養制到牧養制

第二個內部問題是生命形式的轉換,其主要的特點在教會的架構上。劉牧師介紹說,以前是點片制,現在教會則過渡到堂會制,這一變化實質是從放養制到牧養制。

他進一步解釋說,點片制「就是以聚會點作為教會存在的形式,不管如何,來到這裡就是來聚會的、就是為了完成分別為聖的一天,其他的我就不管了」。點片制也 是為了維護這個。而堂會制則是有自己的機構,目的是讓堂會的弟兄姊妹以堂會為中心建立生命的連接,「很多的制度就是為了讓每位弟兄姐妹能夠有一個更多的、更深層次的生命連接」。

劉牧師形象地說:「點片制就是放養制,我只管你分別為聖的這一天,只管你主日,其他六天和日常生活都不管。牧養制則不一樣,就是全面的生命對全面的生命。耶穌基督來就是全面的牧養,和12門徒一起同行牧養他們。」

劉牧師解釋,點片制在「紅色殉道」的時候是很有必要的,當時全面的牧養沒有那麼重要,環境也使得當時不需要牧養,你只要堅守「分別為聖」的一塊就可以了,因為當時只要你是基督徒,就會被看作另類,你也很難融入到社會裡面,而點片制的最大限度只是幫助你守住「分別為聖」的一塊。隨著時代的變化,點片制的問題已經更加 凸顯。在點片制下,有的牧師是可以拿著一篇道到不同的聚會點轉來轉去講一年,而且講道主要是口號激勵性的,讓大家更好的守住「分別為聖」的主日就可以,但是「你根本沒有辦法和弟兄姊妹在日常生活中經歷、來帶領和處理我們的生命問題,這是點片制的很大的問題。牧師傳道們到哪裡做一個鼓勵性的講道就好了,你每天怎麼活不是他的負責範圍。」

在如今白色殉道的時代,教會和社會上所處的環境基本上是一樣的。在這樣的環境中,怎麼活出基督徒的生命、怎樣抵住社會的各種誘惑,教會都需要來牧養,否則很容易出現生命的分裂現象。

劉牧師說,比如在溫州,你可以看到教會主日中信徒雖然非常火熱的崇拜,但是不少信徒在經商時卻是「奸商」,像這種明顯的生命的分裂現象,我們是不能怪弟兄姊妹的。這都是因為教會沒有很好的牧養他們,以致雖然他們信主了,但還是自動的按照社會的價值觀去處理事情和生活。

劉牧師強調牧養制的重要性。他說:「如果耶穌基督到這裡來了,他只有3年事工的時間,按照我們的想法應該老是開佈道會,但是他不是那樣,他是和12個人 住在一起、牧養他們。」牧養對於建立信徒全面的生命非常關鍵,而堂會制正是這一牧養制的保証。他說,堂會制度完全是從北京的家庭教會開始的,因為在北京的信徒面臨的「白色殉道」的挑戰比較大,他們對此作出的回應也給了其他地方的家庭教會很多幫助和經驗。

內部問題之三:生命理念的轉換——從沒有明顯的神學表述形式到神學的需要

第三個內部的問題是生命的理念問題。劉牧師介紹說,過去傳統的家庭教會沒有很明顯的神學表達方式,因為在「紅色殉道」的時代基督徒是另類的,「我不需要說明我是誰,我只要活著,別人一看就知道什麼是基督徒,不需要解釋」,而且在當時自然經濟比較封閉和持續的環境下,比如一個村子裡面大家都很熟悉,「那個時只要你活出來就能夠達到生命傳遞,你怎麼知道我是基督徒呢,很簡單,我天天看你。」

到了現在的「白色殉道」時代,到處都可聽到對神學的呼喚,呼喚從理念層次上解釋我們的信仰。「現在是跟世人都一樣的時候,那就需要解釋了,需要解釋什麼是信仰,於是神學就需要 了。」而且,現在都市的文化是很流動的,人員常常流動,文化也非常的多元,「在這個很多元的環境中,人家可能說你的環境跟我不一樣,你是學者、我是農民, 所以需要解釋:雖然環境不一樣,但是為什麼我裡面基督的生命也可以運用到你身上?都市文化改變很快,由於市場經濟所以人是轉來轉去的,可能那個人不能等 上10年看到你的生命,所以需要在短期內給我一個說法,到底信仰是什麼,基督徒是什麼……這些都是神學的需要。」

劉牧師說,聖經當然是最高的規範,但如何在我們的環境中、在我們的時代中、在中國本土化的背景下,找到神學層次上和教義層次上有規範性的說法?目前,中國很多教會都在探討相關的神學話題,試圖在闡述上既能繼承大公信仰,又能有在新的中國的環境中有一個新的表達。而新興的城市家庭教會中的很多知識分子,在理論分析上確有很多優勢,他們的加入對於這些神學話題、用理論的層次來解釋生命都有幫助。

外部問題之一:是否要社會參與履行社會責任

繼介紹三個內部問題,劉牧師緊接著談到三個外部問題,其中第一個是社會參與的問題。我們到底要不要社會參與,也就是在「分別為聖」的領域之外去參與一般的日常生活,比如現在很流行的慈善、環保等等都是社會參與的問題。

劉牧師說,過去教會是很少涉及慈善和環保等社會參與的話題的,現在到底做不做這些,教會裡面也存在爭議。他說,過去在「紅色殉道」時代是堅決的聖俗兩分,你參與到世界中就是和世界混雜,現在環境卻不一樣了,教會也開始改觀,現在社會參與是「基督徒的社會責任」。

「過去我們只是強調特殊啟示,認為普遍啟示已經沒有了,這是不對的。如果上帝還對世界有主導權,那麼特殊和普遍啟示是互相對照的。因此,我們成為基督徒不是一下子就出來了,而是要回應普遍啟示。道成肉身,你有肉身,你在這世界生活,你本來就生活在世界中,所以你必須要活出來。」

劉牧師說,如果教會只是簡單的持守聖俗兩分,忽略社會責任,則會帶來不好的見証。他說曾經去過河北農村的一個家庭教會,當地的宗教官員告訴他:「劉牧師,趕快管管這些信徒吧。他們說『主都快要來了』,只管『聖』的事情,『俗』的事情都不管,所以都不幹活了,我都覺得你們的見証不好。」

基督徒不能說因為「俗」的世界都是被罪統治的,所以就不去履行自己的社會責任。劉牧師指出,我們作為基督徒反而要把基督的生命帶回到世界上去。「基督也是道成肉身,到這個世界中,我們卻說要離開這個世界。」

面對社會參與問題,城市家庭教會在這方面也作出了有益的探索。他舉出汶川大地震中,很多家庭教會的信徒都積極參與賑災。最初的70%的志願者都是家庭教會的信徒,後來由於環境艱難等,很多志願者陸續離開。可是,有統計說最後堅守下來的志願者中90%都是家庭教會的信徒,家庭教會的長期堅守換來了美好的見証。

同時,城市家庭教會在重大社會危機中所體現的社會參與態度,為人帶來了很多的亮光。「耶穌基督也是為人治病,耶穌也不是說『我只關心你靈魂、其它的就不管了』,而是『我既關心你靈魂,在這樣的大前提下也關心你肉體』。我們也是要遵循耶穌的原則。」

外部問題之二:政教關系和家庭教會的公開化合法化

第二個外部問題是政教關係的問題。劉牧師介紹說,其實政教關係基本上是有兩個方面的,即公開化和合法化,公開化和合法化亦是一個問題的兩個方面。

劉牧師說,以前沒有這個問題,因為以前家庭教會跟政府是不搭界的,「你見到我就躲著我,家庭教會最多是一個被動的被迫害的關係。」可是,現在不一樣了,「現在我們開始生活在主流社會裡面,這時我們必須面對主流社會的合法代表。」

劉牧師對於家庭教會的公開化和合法化持樂觀態度。他表示,雖然現在家庭教會在中國社會中仍屬於少數,但是會對於中國社會的未來影響深遠,他認為「現在是佔據主導地位的」,因為中國從現在到未來200年間最大的問題是建立公民社會。公民社會並不是什麼理念,也不是從西方引出一套民主理念,而是需要有示範,而家庭教會在這方面做出了示範,特別是在上世紀文化大革命之前的時代以及文化大革命嚴峻的環境中,「只有家庭教會保留了自己的公共生活,是用了私人生活領域保留了公共生活。」

而合法化只是這個問題的延伸,劉牧師說到,「合法化的關鍵問題是結社問題,誰能夠拿到這個,誰就有公民社會的支點。」 他借用中國社學學者李凡的說法:家庭教會可以算是人數最多的NGO、財務狀況最好的NGO、組織化程度最高的NGO、與國際接軌最好的NG0、成員忠誠度最高的NGO。劉同蘇牧師則再從信仰的角度加上另外重要的一點:家庭教會也是中國生命連接最全面的NGO。

他說,家庭教會是NGO中最大的力量,「所以我們在主導著這個變化,當結社能夠合法通過的時候,我們就有機會建立公民社會,我們在領導公民社會的建立」。關於家庭教會登記的問題,城市家庭教會也在這個方面的探究上處於絕對領先的地位。

外部問題第三:與三自教會關係的處理

劉牧師談到最後一個問題,是與三自教會關係的處理問題。他表示,這是一個算是內部的問題、又算是外部的問題。一方面屬於中國教會內部的問題,是一個教會兩種制度,一方面也屬於家庭教會所面臨的一個外部問題。

劉牧師說,以前家庭教會和三自是完全對立的,當時有說法是「家庭教會的信徒絕對不能去三自教會」。隨著環境的變化,特別是家庭教會合法化的進程,也會對三自帶來很多的影響,他稱之為「後三自時代」。在這樣的時候,「我們不是說跟三自會發生關係,而是如何和三自下面的教會產生關係。」現在已經有不少家庭教會和三自的一些堂會有交流,「很多弟兄姊妹是穿插的,不絕對認為你不能去三自教會。」

劉牧師說,家庭教會可以和三自下面的堂會彼此交流,家庭教會在生命上和牧養上都有很多寶貴的經驗,而且在培訓上也有很多資源,可以做到資源共享。他表示,傳統家庭教會在面對三自教會的時候,「要不就是懼怕要不就是反感」,而城市家庭教會則在這方面有很多有益的探索,一方面在堅持自己原則、「在不投降的同時能夠盡量爭取三自的弟兄姊妹」。

「地方堂會間的弟兄姊妹的生命的彼此連接,這個是關鍵。」劉牧師總結說。

劉同蘇牧師談中國家庭教會現狀系列報導

(一)新興城市家庭教會成中國福音運動主導力量

(二)中國福音化從都市至農村 各類家庭教會的角色與互動

(三)中國家庭教會當下面臨的六大內外挑戰

(四)中國家庭教會深度談:溫州、北京和上海

(五)中國家庭教會深度談:天津、厦門、成都及江浙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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